八大山人“癸昭阳涉事”的隐笔
赵?锐
有明一代,摹古之风遍被名家。崛起吴门的文沈及余绪,融恣意与仿摹于一体,在朝野画坛之上,声势颇盛地将文人画衍为主流。诸家直抒胸臆的逸笔,根底与本质未脱摹古之范,及至“四王”山水,元人的“有我之境”,逆向地框入一种不失雍雅,但章法严谨而趋僵的风格化图式。
八大山人孤独而绝前地鼓腹而歌,搦翰而绘,兼化梁楷的减笔与倪瓒的逸笔以及不可遏制的愤闷,以极简的线条与墨色,在巨幅白纸之上,达到中国写意画持黑守白的极至之境,超凡脱俗地结束了中国绘画的中古历史。
《孤禽图》是八大绘画艺术的经典诠释。整幅画面孤禽一只,一足站立,无着无落,空灵寂寥。朱耷花鸟画,承袭陈淳、徐渭写意花鸟画的传统。发展为阔笔大写意画法,其特点是通过象征寓意的手法,并对所画的鸟夸张,以其奇特的形象和简练的造型,使画中形象突出,主题鲜明,孤鸟 “白眼向人”,以此来表现自己孤傲不群、愤世嫉俗的性格。
八大是禅宗曹洞宗传人,曹洞宗为禅宗南宗五家之一,由于良价禅师在江西宜丰洞山创宗,其弟子本寂在吉水(今江西宜黄县)的曹山传禅,故后世称为曹洞宗。曹洞宗云其门风“其位玄玄”,意即道不在外,而在心悟。“鸟道而学”,强调是则是空观,如鸟之行空,去留无迹,孤鸿灭没,无影无形。置身佛门有近四十年的历史,即使晚年离开佛门,思想仍在禅道之间。行鸟道,作为曹洞宗的立宗理论,对八大深有影响。八大花鸟画的独特表现形式,其造型特点、境界追求,在很大程度上受到洞宗“行鸟道”思想的影响。行鸟道,不逢一人,是说没有影迹。足下无丝,是说无所羁绊。
本幅款识“癸昭阳涉事”,似纪年之署,实则伏有隐笔。
据《尔雅·释天》:“(太岁)在癸曰昭阳。”昭阳,古时十干中“癸”的别称,用于纪年。此款识只有天干,没有地支。略考八大款识与绘画风格,可以把创作年代,缩小至康熙癸亥年(1683年)或康熙癸酉年(1693年)。
画史专家考证,有“涉事”款识的八大绘画,目前存世的作品,集中在70岁之前的五年左右。70岁以后的作品中没有发现。进一步可以确定为1693年作。
“涉事”二字,可能并非一种常规化的署款,如八山笔下的孤禽一样,深隐地表达一种态度,一种暗喻。
八大的杰出与不凡,是之无可增删的简当构图中,兼有已达至境的艺术完美与丰富而晦密的世情隐喻。它是八大作品独具的面目,中国绘画史上没有此例。他将绘画称为“涉事”,突出的就是无心思想。八大在写给友人方士管的信中,也曾说过“涉事一日即作画一日之意”。
八大作品多不署年款,画多有暗隐,如八大山人的写法,极像“哭之”又像“笑之”,暗喻亡明后裔的复杂心境,不复赘言。八大曾云:“横流乱世杈椰树,留得文林细揣摩”。又说:“想见时人解图画”。他是很希望人们能够理解他的画中之意的。因此许多学者经细心的研究,从他的画意和字里字间,探听出许多真消息。此幅年款只署天干,隐去地支,也是别有一番用意。
从史料得知:昭阳,楚将军也。其祖父昭奚恤为春秋时楚宣王(公元前369年至公元前342年)大臣。楚王族本姓芈,本支为熊氏,另分为昭、屈、景三氏。《史记·项羽本纪》曰:“楚虽三户,亡秦必楚也。”楚威王六年(公元前334年),昭阳率兵攻打越国,杀死越国国君无疆,使兴化一带并入楚国。楚怀王六年(公元前323年),昭阳又率兵攻打魏国,得襄陵等八邑,此战在古代军事史上影响颇大,称“楚魏襄陵之战”,威震齐、燕、赵、魏、秦、韩六国。为此,楚怀王将传国之宝“和氏璧”赐给昭阳,又将“古勃海之地”封为昭阳食邑。
昭阳的有关事迹,记载于《国语》、《战国策》和司马迁《史记》及地方志等史籍中。成书于明万历十九年(1591年)的《兴化县新志》载:“阳有惠政,邑人祠而祀之。死葬于西山,去城三、四里高阜,隐隐隆隆,今俗称‘山子庙’者是。”“勃海镇军压六王而霸楚,阳山食采留三户以诛秦”。由此判断款识有隐喻双关之意。似乎可解释为 “(芈)昭阳涉事”。如此就清晰了,我们知道朱耷为江西人,为古楚地也。以此暗隐可以昭示八大的复杂悲愤的遗民心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