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冠中的写生旅程,是一次又一次漫长的修行。对于艺术家而言,出门远游并非享乐,而是在创作上庄严而虔诚的探索。自1973年从李村回到北京之后,艺术家受邀国家委托、学院组织和个人旅行,足迹踏遍了大半个中国,广袤疆土上的风光景物,都成为他对于美的开采对象。每一次远行归来,即诞生一系列精彩作品。透过他的视野和创造力、油彩和画笔,中国两千年来的山水画传统,以崭新的媒材和观念走进现代,实践艺术家毕生提倡的「油画民族化」。
吴冠中曾多次详述自己远行中之回忆。品其画、阅其文,观众彷佛看到他在隆隆的火车上奔赴各地,经过颇具危险性的翻山涉水之后,复珍而重之的将作品带回,呈献于社会公众之前。艺术家七、八○年代的远行中,有几次尤其重要,包括1973年为了创作《长江万里图》,从苏州沿长江而上直抵重庆;1977年组织中央工艺美术学院到广西桂林、南宁写生;1981年到新疆讲学等,而1985年则是另一次创意勃发的时期。此时,艺术家在国内艺坛举足轻重,本年由年轻艺术家所掀起的「八五新潮」,即源自吴冠中早于1981年在《美术》杂志发表的文章《内容决定形式?》;同时,中国美术馆亦在4月举行了「吴冠中新作展」。随着官方与民间对现代艺术愈趋开放,吴冠中的油画创作更大胆摄取了抽象与国画元素,而诞生于此时的《彩山》(拍品编号1005)即能体现这种变化。
溢彩流光:漫天生机的雪岭风姿
中国素有「诗画同源」之传统,指艺术的感受本应相同,并透过不同的媒介呈现。《彩山》银光闪铄,云雾缭绕,鹦红翠绿的线条纠缠交错,细味画意之下,不禁让人联想到那曾经风靡神州大地的词作:
「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顿失滔滔。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欲与天公试比高。须晴日,看红装素裹,分外妖娆。」
吴冠中创作《彩山》之时,亦适逢游历吉林长白山。北方大山大水的豪迈壮气,为文学和绘画都带来相近灵感,他在文章《说天池》剖析对天山的感受的时候,即曾引用此一典故,诗情与画意、文本与视像,巧妙的呼应契合。
吴冠中游历长白山时正值夏季,所见雪景不多,反而发现当地草木繁盛,生机处处。因此,《彩山》在整体的银灰调子当中,渗入了轻微的橄榄绿色,这种色调综合自寒带的土质、光线和植被,经过艺术家之提炼,使得画面看起来爽快、饱满而不干涩;山上缤纷的红绿线条,更是神来之笔,其有如一条彩练瀑布,千回百转、逶迤盘桓而下,当中蕴含山势之形态、山路之蜿蜒、草木之色彩、生命之灵气,这许多复杂的观察所得,却被艺术家以简驭繁的透过线条一并综合,并诗化呈现于画面之上,观众彷佛与画家同游,一起感受到长白山上清凉自在的勃勃生机。
山经岳纬:未尝间断的演化脉络
吴冠中经常以石涛「搜尽奇峰打草稿」比喻自己的写生过程,可见「峰」象征了他风景绘画的核心。若将其山岳作品顺时序排列,即能形成一道自五○年代以来未曾间断的绘画图谱,准确反映艺术家不同时期的创作特征。从中国文化角度分析,这固然因为国画山水的关系,以及儒家「仁者乐山」的人文精神;若从艺术家的油画渊源分析,则其早年推崇塞尚,而特别是其「圣维克多山」系列,吴冠中更指当中的色彩学为「洋斧劈」,与中国的皴法异曲同工,成为中西艺术沟通对话之桥梁。
吴冠中早期的山岳绘画,着重突显山景的斑驳岩层和草木的色彩层次,以及远近距离,其艺术性创造主要基于客观的现实观察;及至创作《彩山》之时,艺术家出现了明显的风格转变,雪山的肌理层次不再是最重要的造型关键,几乎采取平面化处理,取而代之的,是行云流水般的线条,仿佛眼前的长白山并非风景,而是具有独立生命力的有机体,突显了艺术家的主观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