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代中国油画家的艺术创造——靳尚谊的油画肖像艺术

中央美术学院教授、中国油画学会副主席 闻立鹏

真正由中国人自己掌握西方油画的技术与艺术，从李铁夫、李叔同等先驱开始，至今大约百年左右，其中大体上前后出现了五位画家。如徐悲鸿、林风眠等作为第一代，吴作人、王式廓、罗工柳、董希文、吴冠中等作为第二代，则20世纪30年代左右出生，五六十年代登上艺坛，七八十年代至今仍活跃于艺术舞台的一批画家，正是中国油画艺术的第三代画家。

　　第三代画家大多在“九一八”，“七七”的炮声中出生，在动荡的年代里度过童年，却又都是在激情岁月中和新中国共同成长。因此，他们也是新中国的第一代画家，那时，这批青年思想单纯，心态平和，全部的热情都投入心仪已久的艺术事业。在前辈画家的真诚指导下，他们迅速成长走向成熟，许多人成为艺术创作与教育事业的骨干。

　　他们曾受到严格的基本功训练，有较高的艺术修养，有真诚的心态和执著的热情，更重要的，他们有比较丰富的阅历与深切的生活体验。因此他们和他们的一些优秀作品，在全国产生过重要影响。第三代画家们大都有着坎坷的经历，这使他们更加的成熟，改革开放使他们的思想豁然开朗，对艺术的现状及发展有比较冷静的思考，时代把他们推上了承上启下的重要地位，他们也确实没有辜负历史赋予的重任。他们一方面奋力夺回损失的光阴，重新寻找自我，探索发展自己的艺术，另一方面都教学相长，呵护着青年同行们，促进多元化艺术格局的逐渐形成。在社会变革的关键年代，第三代画家们常常以自己的人格魅力和艺术实践影响推动着艺术发展过程。

　　作为第三代画家的重要代表，靳尚谊在中国油画特别是肖像画艺术领域作出了重要的贡献。他以现代人的艺术视角，创造了一批典雅、静穆、优美、含蓄、宁静、和谐的审美情趣，创造了一批富有现代美感的艺术形象，从而继续发展了第一、第二代前辈画家徐悲鸿、吴作人等为代表的写实主义传统，影响了一批后来者走上了新古典主义写实体系的道路。他并且以自己所处的核心地位及影响，思路清晰、心胸开阔地推动油画正常发展。

　　其实早在20世纪50年代，通过美术学院基本功的启蒙训练，又通过马克西莫夫油画训练班的深造，年轻的靳尚谊已经开始踏进了油画艺术的殿堂，而万分愦憾的是，“文化大革命”的灾难使中国历史大倒退，白白损失了十年大好光阴，耽误了三代人的发展。

　　像许多第三代画家一样，在靳尚谊的艺术生涯中，十年浩劫和20世纪70年代的反思与觉醒，是一段重要关键时期。一方面，沉重的经验教训，从内心深处触动了长期以来形成的线性思维模式，而重新思考一系列艺术自身的规律，艺术与生活，艺术与人生、艺术与时代、艺术与民族等重大课题。另一方面，改革开放打开了人们的眼界，改变了井底之蛙的境况。1978年到敦煌、永乐宫等地民族艺术的考察临摹，1979和1981到西德、美国对西方绘画的深入了解观摩，对古典写实艺术的研究探讨，对东西方绘画体系的比较揣摩，使他寻找自我、探索艺术语言的路子明确了。于是从80年代开始，《塔吉克新娘》、《青年女歌手》等等直到90年代《黄宾虹》，新作不断，十几年来，一路发展，思想日益深化，道路更加明确，作品也更加纯熟。

　　纵观靳尚谊的油画肖像艺术，可以明显地看到：他尊重、热爱油画作为西方五百年来创造的人类精神文化遗产，他努力摸透西方古典写实油画肖像艺术语言的奥秘，掌握并保持了其光影空间造型、坚实的形体和丰富的色调、传神的特质与精髓。无论东方或西方，作为古典肖像油画形象的肖似和精神气质的神似，是最高的标准。但是达到这一标准的手段却并不相同，要掌握西方绘画的奥秘，就不但要掌握其审美情趣，摸清其艺术语言的特色与魅力，而且要达到高度熟练、运用自如的程度。靳尚谊特别注意西方油画艺术利用明暗效果和空间感表现物象真实浑厚的特殊油画美感。在艺术语言的探索中始终不让其特色弱化、变味，保持优化的正宗品味，这就为进一步发展创造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同时，靳尚谊又十分热爱自己民族的艺术创造，也清醒地了解东西方审美观念情趣的差异，深深地知道中国和世界在时间和空间上的差距，作为一个有志气有出息的中国人学习引进西方油画，目的是丰富发展当代中国的文化艺术，不只是拿来一个艺术的洋样式，而是要引进、培养一个新的有生命力、有地方色彩的艺术植株，以此贡献人类文化长廊。这是几代人漂洋过海、不辞辛苦地引进发展中国油画艺术的真正意义的价值所在。

　　靳尚谊极力领悟中国传统绘画的特质，融合东西方绘画语言元素于自己的作品，他广收博采，及吸收中国早期传统“写实”绘画神形兼备，以线为主造型，弱化光影而突出线的韵律节奏的审美情趣，使《塔吉克新娘》等一系列作品问世。他也研究吸收后期文人画艺术的写意抒情，强调书写性的审美要求（从梁楷到任伯年），成功地创作了《画家黄宾虹》这一体现古典油画品味又有东方审美情调的优秀作品，使他的艺术达到了又一个难得的高度。

　　靳尚谊艺术创造的成功，很大程度上得益于他清醒的头脑，敏锐的目光。他能感悟判断西方艺术进入现代期在审美上的重大变化，从而很快走出纯粹技法层面的学习模仿，理解了现代美学强调画家主体意识，强调表现意识的本质特征，抓到了现代艺术合理的内核，也体悟到中国艺术“外师造化，中得心源”的神髓，体悟到他的老师吴作人先生毕生奋斗总结出来的艺术信念：“师造化，夺天工。”肖像画艺术发展到今天，人们已经不满足只是形象逼真，如同一张身份证照片的功能。艺术家的主体意识，画家的创造意识，即人的价值与尊严已被提高到应有的高度。画家摆脱了单纯描摹拷贝物象的工具的地位。现代观众正是希望在作品中得到更多的审美享受，在作品中读到画家的内心信息与独特艺术创造。

　　现代观众日益看重荷兰画家维米尔，看重波提切利，看重莫迪里·阿尼，看重他们肖像艺术画中画面构成形式美的苦心经营，对形体的适当夸张变形，和画家主体对画面的精神投射，以及鲜明的个性风格特征。这也是现代艺术家毕加索的一些看起来怪诞不经的肖像作品，也能得到人们的理解、容忍甚至喜爱的缘故。在这种新的艺术观念指导下，靳尚谊的艺术进入了一个新的层次与境界，他笔下画的是生活中各式各样的人物，最终表现的是画家内心深处的审美理想。他自觉地追求一种美的境界，一种静穆典雅的理想美。他苦心经营的肖像画既符合各色对象的外形与精神面貌，也是画家审美情趣的抒发，更是画家审美理想的载体。

　　作为第三代油画家的领军人物之一，靳尚谊的艺术值得认真研究和借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