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石涛上人的精品,其缘由有二:一是石涛的押腰印,二是与故宫博物院所藏的二幅作品《陶诗采菊图轴》、《石涛山水图轴》(参见《故宫博物院藏文物珍品大系·四僧绘画卷》图70、图71)用笔如出一辙、同年所画,为石涛35岁时的作品。本图中远山横亘,瀑布急湍,学巨然的画法而又略简略变化,极为生动。中景则用折带皴、荷叶皴法画就,略有梅清笔意,又感觉全然不同,已经冲破诸多的清规戒律,奇险而又秀润。近景则以大幅笔墨将研读二士表现得淋漓尽致,前后以松树映衬士人高尚气节,用笔用墨既有高古之气,又有空灵疏野的神韵,石涛作品大致上有二种风貌,一是浑厚严谨、豪放静穆样式的;二是师法自然,气势宏伟样式的。本图为前者样式的典型代表作之一。现就本图进行四个方面的考证:
其一、本图与故宫博物院所藏的《陶诗采菊图轴》创作时间不差一二个月,风格近似梅清,且在构图上十分地一致,用笔略有不同,以本图多画出一个茅屋、二高士,余则尽同。本图右下角的张大千在乙卯年(1915年)所写的长段题跋,从题跋中可知,此件藏品在当时已经是“问苍山房”主人的藏品,此人就是上海滩“帮会老大”黄金荣的中医大夫叶熙春(1881-1968),本名锡祥,字熙春,号锦玉,常署问苍山房主人。浙江杭州人,中医世家。建国后曾任浙江省卫生厅副厅长,极富收藏。叶氏曾经专门收藏明清二代书画家作品三百件之多,且多是精品,如明代四大书法家的作品、清初四僧的作品,也包括清末何绍基、曾熙、顾澐等诸多作品,且其藏品收藏的时间多是在上个世纪20年代之前。今天在香港、大陆拍卖行里见到上钤有“问苍山房珍藏”朱文长方印的藏品都是经过他的收藏精品。此图在1915年入藏于叶熙春手中时,并有叶氏亲手题写的题签可资佐证。众所周知,张大千临摹石涛的作品多是石涛晚年的作品,而且张大千临摹石涛作品的时间分别是1929年至1931年、1934年至1935年二个时间段,单就张大千的画功而言,张大千缺乏的恰恰是石涛学梅清绘画的功夫,石、梅二人切磋画艺几近二十年,在本图中的功夫足以说明这个问题。
其二,经刘九庵先生考证,本图上石涛的二方印“石涛”押腰印、“隐笔法”白文方印,石涛只用了约十年的时间,后来遗失在北京,最后一次是用在为满清权贵博尔都画的一幅墨竹上,即在清康熙三十年(1691年)辛未二月为博尔都写墨竹,时年50岁。此二方印是石涛随身携带的五方印中常用的二方。
其三,从本图的画意上看,此图很有可能是石涛与梅清相互“较劲”时的作品,本图中,绘有二人在松荫下比试的二个学者是一种隐喻,据汪世清先生的考证,石涛与梅清交往友善,相互切磋画艺。石涛早期的山水,受到梅氏的一定影响,而梅氏晚年画黄山,又受石涛的影响。所以石涛与梅清,皆有“黄山派巨子”的称誉。大约石涛在41岁时(康熙二十一年壬戌,1682年)时,即双方已经交往了15年后,石涛开始反教梅清画黄山了,如他给梅清的《山水册》上就说“画家不能高古,病在举笔只求花样。”还说:“今人古人,谁师谁体;但出但入,凭翻笔底。”这是石涛在一枝阁劝说梅清不要一味地去离开古人的画法,梅清也不服,他在《黄山图册》的跋文中说:“余游黄山后,凡有笔墨大半皆黄山矣。”而石涛则说:“黄山是我师,我是黄山友”加以回应。当然,我们知道,二人的绘画作品并不能说谁赢谁输,但石涛由最初学梅清的,到后来是梅清学石涛,其关键在于石涛的绘画理论要比梅清高明得多。涉及到本图,从整幅作品的气息中可以看出来,同是画黄山,梅清更多关注画面的形式趣味,渐江更多关注画面的造型的构成结构,而石涛则更多关注画面的笔墨。从理论上来说,石涛关注笔墨则注定要超出梅清、渐江的,这是必然的结果。
其四,张大千在本图的右下角上的题跋写道:“此清湘未流寓邗江(宣城)时所作,其年约当四十左右,为康熙初年也,梅瞿山与清湘江交最契,每游黄山必邀在其家,故其作画多似清湘,此幅可证也。乙卯冬孟,大千张爰拜题。”张大千不愧为“石涛专家”,经考,梅清(1623-1697)是宣城人,1666年,石涛第一次住在宣城,第二年,石涛与梅清结识,梅清45岁,石涛37岁。此前,1654年,梅清考取了举人,对功名由淡漠转而热衷,“千里涉公车,蓄念窥龙门。”此后四次北上参加科举考试,往返万里,都以不第而终。1667年,梅清面对仕途坎坷的残酷现实,“誓归南山南,吾自适吾适”,梅清决心找回自我,重返山水,吟咏寄兴。与此同时的石涛二次在扬州接康熙皇帝大驾,一次游说北京,但最终也是无功而返。此后数十年,二人互为师友,石涛每上黄山都会住在梅清家中。宣城经芜湖至经济文化中心扬州,因有长江水路而十分便捷。当年,扬州画家如寻访黄山,宣城无疑是一个理想的中转站。梅清据宣城的地理文化优势,广交诗画朋友,比如石涛曾在宣城一带居住数十载。
此外,本图与收藏在上海博物馆的《山窗研读图》相比对。早于上海博物馆的《山窗研读图》,但其用笔一致,用墨略有差异,且在构图上略有不同,本图早于《山窗研读图》,故其笔墨纵恣豪放有余,而后者则淡定有余。且本图在石涛上人作品当中,有三个突出特征:一是本图标明石涛善用墨法,枯湿浓淡兼施并用,尤其喜欢用湿笔,通过水墨的渗化和笔墨的融和,表现出山川的氤氲气象和深厚之态,而《山窗研读图》虽则用墨很浓重,墨气淋漓,空间感强,但不如本图运笔灵活。加之,本图细笔勾勒,很少皴擦,或粗线勾斫,皴点并用,已经形成自己苍郁恣肆的独特风格;二是本图运笔酣畅流利,多方拙之笔,方园结合,秀拙相生。而《山窗研读图》的画法则是程序化,很熟练,多圆熟之笔,没有拙笔之趣;三是本图力求布局新奇,意境翻新,笔情恣肆,淋漓洒脱,不拘小处瑕疵,却以奔放之势见胜。而《山窗研读图》则讲求气势,虽有郁勃的气势,却没有营造出深邃之境。(天津美术学院教授 刘金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