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画总有看头,也有说头,并不一味在乎画幅的大小、笔墨的繁简和是否设色之类,反之,一览无余就不是好画。《十五竹图》是一幅清气四溢的华嵒妙笔,水墨纸本,绘湖石修竹,竹子从幅底拔起,不见偃仰,没有倚侧,而是枝枝向上,构图立意已与俗违。竹瘦叶繁,虚实之间,但见意境疏宕空明。取名《十五竹图》,是吴湖帆妙题,说句不揣浅陋的话,初识此画时,我以为画名取自某个典故,检索数据后才知道吴湖帆是实话实说,点了数后才取这个名的。华嵒作画如其做人,最忌俗气,他刻有一方印“终与俗违”,常常钤在他最满意或者最有个性的作品上。甚么叫俗?因人而异,但是在华嵒看来,人云亦云就是俗。所以他画竹不为象征意义,但求物理本性,所绘竹子不以偃仰倚侧取胜,而是注重自然形态的把握,强调竹子本身的观赏性。吴湖帆也是不染俗尘的人,他知华嵒深矣,看似极普通的一个名字,实在是取出了他对华嵒的理解,如果把这幅画的名字取成《竹石图》或者《湖石墨竹》之类,那便落了俗套了。当年北宋李营丘绘有一幅山水,左岸是数株老树,右岸峰峦层染,近景孤舟寒江,很有意境。李成给画取的名字叫《江干七树图》,也是数着数取的。王翚曾观赏此作,极为欣赏,并作摹本,取名字还是叫《江干七树图》。两幅画取名如出一辙,是英雄所见。不猎奇,不刻意,老老实实,大拙返雅。
华嵒绘竹不多,而且喜用水墨,即使设色的山水或者花鸟人物画中的配景之竹,也是多以水墨出之,这可以说是他自始至终的特点。早年绘竹写实的成份多些,笔略干涩,涩中见润,晚年则写意的成份多些,用笔也是愈后愈润,是润中见涩。上海博物馆收藏的《沈瑜笃学图》中就绘有丛竹配景,与《十五竹图》中竹的画法颇为相似,《沈瑜笃学图》作于1731年,是华嵒48岁时所绘,而《十五竹图》未署年款,题诗之后仅署“新罗山人写于讲声书舍”,依风格看,两幅作品大约作于差不多时候,或者《十五竹图》的时间更早一些。
《十五竹图》共有四家诗跋,两家跋于画心,两家跋于裱边,分别为吴焯、汪惟宪、奚冈和吴锡麒,都是清中期声誉卓著的干嘉名贤,而且都是杭州人(吴焯一作安徽歙县人),其中吴焯、汪惟宪不仅与华嵒同时代,还是华嵒移居杭州之后的朋友。四个人中,吴焯以诗、古文擅名江南,是大藏书家,画竹也有名;汪惟宪即水莲居士,擅书法,尤擅鉴赏书画,当年在杭州甚有名气;蒙泉外史奚冈更是诗书画印俱精,是“西泠八家”的重要成员;而吴锡麒则是四人中“学历”、职务最高的一位,他是乾隆四十年进士、翰林院编修,嘉庆朝时更出任全国唯一的“国立大学”校长——国子监祭酒一职,他也学养宏富,并擅书法诗文,著作等身。这四个人尽管不同时代(奚冈与吴锡麒同时,且同一年出生),但是文人都喜欢竹子,一幅画,华嵒让大家结成竹缘,在《十五竹图》上抒发情怀,于是,诗与画,合为清韵,谱成雅逸的乐章,绵绵永传。(胡西林)